[叶All]无限梦工厂9-仙侠世界:北斗星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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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二   江上雨

 

 

 

假如一个人身在云端,没有落下尘埃,却来到另一个云端……他会不会心怀惶惑?

 

修行界皆知,在赢得天下第一的称号后,嘉世庄主叶秋反倒低调起来,先是封了庄,不见外客,后来又以潜心静修为名,一离庄就是大半年。他离庄前夕,霸图宗宗主韩文清曾上门拜访,谁也不知这两人间发生了什么,两天之后,嘉世山庄突然宣布庄主出庄行游,一切事务由“陶老板”陶轩、副庄主刘皓暂代。

 

那段时间内叶修的行踪,同样无人知晓,就像他卸任庄主后消失得无声无息……就像传奇总是无从寻觅。

 

这个传奇如今坐在一家小客栈的灰泥地上,死样活气地咂吧着粥,讲着另一段人间传奇。

 

“啧,老方跟郭明宇一个样,退隐了跑得比兔子都快,否则非把他揪出来不可,”叶修很惋惜地叹了口气,“新杰的医术和外丹之术本来也是顶尖的了,让他试手炼一炉九转金丹,没准也能成功,谁曾想……”

 

“医者不自医啊。就算老方人在,九转金丹的药材也齐备,时间也来不及吧,”张佳乐说,“丹成九转,叶落三秋,出则鬼神惊……九转金丹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?”

 

“你是巫门一脉,我原谅你没看过几本道家经典。”叶修说。

 

“咳!”张佳乐用力咳嗽。

 

“但不会原谅你的孤陋寡闻。”叶修补刀。

 

张佳乐额上青筋乱跳,有种冲动想把盘子连着咸菜一起扣他脸上,叶修看了看他的脸色,明智地说起了正题:“九转金丹本是自古传下的修行法诀,五转换骨,六转换肉,七转换五脏六腑,八转育火,九转飞升,说的就是九转金丹了,有没有这么玄我不清楚,但作为丹药的九转金丹确实很玄……人修到九转可以飞升,丹炼到九转却能让人脱胎换骨,用通俗的话来说,就是换个全新的状态最好的身体。”

 

“你开玩笑吧!这怎么可能?”

 

“所以说二百年来只有老方走了狗屎运,炼出过一炉丹啊。”叶修摊手。

 

“叶修,你不会是……”张佳乐突然想到某种可能,嘴里咬着馒头都忘了咽,一双眼睛瞪得贼大,“你不会是……”

 

“二十天前,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招亲的事,你信不信?”叶修打断他,“但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。”

 

“你信得过陶轩?”

 

“信不过,”叶修说,“至少稳住他,不让他再出幺蛾子。”

 

“你怎么不去找苏大小姐帮忙?”

 

“找她帮忙,我如意了,沐橙呢?”叶修反问,“苏庄主不在了,沐橙断然不肯离开嘉世,三年前我出走已陷她入了险境,再来一回,你当哥是什么人。”

 

“奇了怪了,这么上心,当初为什么不娶了她?”张佳乐白眼,“好好一个江湖第一美人放在身边,你跑路了也不用退亲啊!他陶轩又不是苏沐橙的亲眷,管天管地还管得着她想嫁谁吗?你这时运也太衰了吧!”

 

叶修上上下下打量他,张佳乐被他看得发毛,刚想发作,就听叶修说:“我是不是听错了,你也好意思跟人提运气?”

 

“靠!!”张佳乐想掀桌,发现无桌可掀,退而求其次掀了盘子,剩下的几根萝卜丝飞出来,叶修张嘴接住,吃了。

 

张佳乐一阵恶心,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,叶修拉住他:“别急呀,这届论道大会还想争天下第一?告诉你,没戏。”

 

上届论道会上惜败于叶修,被戏称为天下第二的百花谷二当家默默冲他比了个中指,叶修接着说:“你们百花谷的心法有隐患,就算霸图能给你补足,他们走的也是刚猛一路,不合你的路子。心境不到,强冲第七层没好处,别像孙哲平似的。”

 

张佳乐的眼睛生得好,明净的底子上透着咄咄的黑,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,此刻那双挺好看的眼中蓦地一惨,又一厉,几乎要射出寒美的刀子来。叶修不动声色地放了一只手在他肩上,感到衣料下经过几多风雨飘零冷暖交煎的肌肤,一寸寸僵硬起来。

 

有些秘密被严严实实地藏着掖着,有些秘密不是秘密。江湖皆知张佳乐的逆鳞有二,一是百花谷大当家孙哲平冲击心域第七层时功亏一篑,秘术修为虽未全废,却元气大伤,不能久战亦终身无法进阶,只得盛年退隐;二是秘术停留在第六层迟迟不得突破,为参悟更高境界,张佳乐不惜反出百花谷投奔霸图宗,背负骂名无数。如今江湖上提起大名鼎鼎的“百花缭乱”,仍是毁誉参半。

 

叶修按着那段瘦硬的肩,那僵硬仿佛被五指揉开了,终究一寸寸地,柔软下去。张佳乐抬起眼笑了笑:“想争天下第一之心永远不死,却一直争不到……这种事,我不是应该早就习惯的吗?”

 

“今年还想争吗?”

 

“当然!”

 

“哦,那输了别哭。”叶修淡然,“想赢哥,你大概只能凭运气……而你的运气,不说也罢,啧啧……”

 

“你有完没完!”张佳乐怒,敢情这踩着痛脚还不放了。

 

“哈哈,我的运气一向可是很好的,”叶修说,“你知道我是怎么遇上新杰的吗?”

 

“怎么遇上的?”张佳乐好奇,难道真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旷世奇缘。

 

“路过,就捡到了,真是好运!”叶修说着,挑起一只大拇指。

 

张佳乐面无表情,伸手就往袖子里掏,叶修一把按住他:“哎哎,差不多就行了啊,店里无辜群众这么多,就算没伤到人,吓到小朋友多不好。”

 

江湖公认的第一杀手是烟雨楼的李华,李华精于潜伏暗杀,暗器铁菱那也是神出鬼没,百花谷新近崭露头角的邹远,一手暗器能打出满天花雨,被送了个“花繁似锦”的雅号,微草堂的刘小别虽是使剑的,那飞刀之快也是出了名的,然而提起“第一暗器高手”,大半江湖汉子都会面色古怪。

 

有人会吞吞吐吐地告诉你:“哎……应该是张佳乐吧?”马上又会有人反驳:“他算什么暗器高手,他那根本就叫明器!”

 

张佳乐确实是身怀心域秘术的顶尖高手,但他的外号“百花缭乱”却是从他的暗器功夫上来。什么飞刀袖箭铁菩提铁莲子,金针银梭丧门钉穿心刺,别人最多专精一样两样,他天赋异禀,竟是样样学了个遍,并且无一不晓,无一不精。

 

和他交过手的都知道,张佳乐的暗器从不会暗搓搓地自哪个角落里飞出来,而是百千暗器正面铺陈开一幕幕绚烂的光影,前后左右斜正顺逆,无处不发无孔不入,真正是花雨纷落,星斗激飞。叶修哪敢让倒了毛的张佳乐在这里掏暗器,迅速道:“你记不记得,上届论道大会那一年,有传言说我离庄不是要行游,而是被上门切磋的老韩打成重伤,不得不找个地方养伤?”

 

“听说了,我笑死了!”张佳乐说,“你要是能被他打成重伤,那你那年的天下第一怎么来的,论道大会改比脸皮厚度了吗?”

 

“事实上,我还真就被他打伤了,”叶修说,“没到重伤那么夸张,但真的需要养伤。留在庄内是非太多,我就往秋山住了一阵。”

 

“卧槽不是吧?!”张佳乐大惊,“怎么搞的?失手?”

 

“不是,”叶修说,“是该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了。”

 

“什么?”

 

“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魂穿来的,”叶修表情严肃,“那破烂系统给的记忆碎片也太碎了,融合起来真他妈的吃力,脑子里乱了好几天。很多招式武功明明记得,使出来手脚就不协调,哥在自己的世界又是个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好少年……老韩非要赶在那时候上门,后果你都知道了。”

 

“滚滚滚,不想说就不说,我又没有揪着你问!”张佳乐骂道。

 

“我是很认真的好不好,”叶修说,“我就是这么跟老韩解释的啊,他的脸色可比你现在恐怖多了,嘉世山庄柱子上还有他当年拍下的手印呢。”

 

“我要是他,一定拍你脸上。”张佳乐笃定地说。

 

叶修笑了笑,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居高临下胡噜了两把张佳乐的头发:“走了走了,回去把新杰的情况捎个信来,论道大会上等着哥虐啊。”

 

十年过去,血管里仿佛还残留着初临生死一线的震颤悸动,神经罔顾主人意愿地绷成丝,烧成炭,身体却自如地迎接享受,那是悬崖采兰般的纵情快意。一片惊呼声中,方夺下斗神之名的嘉世庄主被霸图宗主一拳击飞出去,天翻地覆后,眼前是年轻的霸图宗主怒槽满格的脸,喝道:“这什么乱七八糟的!”

 

是啊,这什么乱七八糟的。

 

所以要离开,所以要回来,继续在刀尖起舞,还要撷取刀尖上的露珠。

 

找回自我与融入新我,就是在那样一场严苛的磨炼和神奇的旅程中,叶修遇上了张新杰。

 

比起韩文清、张佳乐、黄少天、喻文州等人,叶修在原本那个世界里,对张新杰的熟悉程度只能说一般,几年比赛打下来,了解他晚上十一点准时睡觉,了解他吃饭不说话,了解他机械刻板的生活习惯和严谨精细的战术风格,私下交往还真有限。跟叶修闹过的选手很多,从来都不包括张新杰,被叶修闹到头疼的选手也很多,但张新杰好像就没有表现过头疼。他们在网游里遇见时,张新杰连叶修的声音都没听出来。

 

这样一个人,你对他说了解也不了解,然后有一天,熟悉的面孔突然在陌生的世界里,以陌生的姿态出现。他的血温热地淌过手心,呼吸微弱地吹拂在你的颈边。

 

叶修从一地血迹与散落的刀枪中将那个少年抱起来的时候,并没有认出那张沾满血污的脸,更没有想到他未来会成为霸图宗的副宗主。那是在他蛰居秋山的次年春天,他刚刚偶遇了一场围杀,十二个人,围攻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,却在追追逃逃中依次地,有序地,被一个个不温不火地干掉。

 

那个少年明显已经掌握了心域,令人惊讶的是,他的心域,没有攻击力。

 

运起心域秘术,却对付不了普通的刀枪,在一般的修士眼里简直不可理解,叶修却不以为怪。心域,说白了只是自身心境体悟的外现,境界高未必便擅长拼斗,这世上有人的心境就是纤尘不染,也有人的心境不带杀气。

 

那个少年似乎踩着某种特殊的步伐,时刻变换着位置,计算着,控制着与每个追杀者的距离,甚至控制着一刀一剑砍来,自己躲避的角度和幅度,受伤的深浅,以伤换伤的时机。如果将他脚下看作一个九宫格,“戴九履一,左三右七,二四为肩,六八为足”,共四十五个落脚点,他就像游戏里的角色,倏进倏退,身形变幻,在各个坐标间轻盈地穿梭来去。

 

刀光乱闪,剑气横空,鞭影狂舞,竟始终没能在他身上造出一个致命伤。少年手持的一柄平头无锋的十字剑,剑下却已有了七条亡魂。

 

“剩余五人,四二、七六、三一、六五、九六。”轻声念出各人的位置坐标,茶晶镜片后的双眼,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。

 

“你数错了,还有一个。”叶修说。

 

同样年纪轻轻的嘉世庄主从树上跳下来,却邪一挥帮他架住一刀,满意地看到那双眼中染上惊讶。

 

那是他们第一次在秋山相见。嘉世山庄与霸图宗在江湖上素来不对路,弟子之间彼此相仇者比比皆是,那年叶修在论道大会上胜了韩文清,韩文清转手又将叶修打伤,两个宗门间几乎势成水火。

 

叶修没有隐藏身份,他自己在秋山出现得蹊跷,又偏偏在紧要关头现身相救,怎么看怎么别有居心。从那个少年在山居草堂内醒来的一刻,叶修就做好了被盘问怀疑的准备。

 

后来嘉世与霸图人人皆知,张新杰与叶修订交,每月必有飞鸽传书,每三个月必然到庄上拜访一次,闲时小住三五天不定,忙时见上一面就走,寒暑不辍,经年不移。叶修辞掉嘉世庄主后行踪杳然,大家都以为张新杰会改掉这个习惯,不料已成为副宗主的张新杰依旧三月一期,到访嘉世山庄,每次都规规矩矩送上拜帖说明来意,只是不再留宿庄内。

 

江湖上传出叶修在秋山的消息后,张新杰就把会面地点改成了秋山之巅,仍然三个月一次,定期来访。

 

张新杰到的时间总是酉时前后,并非次次叶修都在,很多时候空山无人,只余鸟语,山顶小亭内摆着冷掉的茶或一局残棋,主人踪迹渺渺,也从没有字条信笺之类的说明归期。张新杰便会在山顶留下等待,第三日的辰时,如果叶修迟迟不至,哪怕人已经赶回来了在上山,张新杰也不会再多留一刻。

 

他每次只等他三天,绝不多等。

 

他们两人相交十年,期间无论师长、同门、晚辈、亲友,许多人都对此大惑不解,传来传去传成了江湖十大奇谈之一,当事人倒是处之泰然,浑不在意。据说蓝溪阁初代阁主魏琛有一回到嘉世山庄找叶修,曾拍着大腿感慨:“你说那么个一板一眼得倒茶都永远只倒八分满的人,怎么就受得了这么个禽兽的人?我说,其实你是叶秋的鬼魂吧!叶秋早就被张新杰杀掉了吧!”

 

“他是个什么样的人,我比你清楚。”叶修笑。

 

从那一天他拟好了无数说辞,平心静气地等着他的质疑追问,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却不顾伤势挣扎起身,肃容说:“庄主援手之恩,仓促间无以报答,请容我以礼相谢”开始。

 

他面对叶修,眼中若有所思,却无比郑重又无比坦然。连叶修在那一瞬也只得无言,任由少年整理好衣发冠带,艰难而坚决地站起,端端正正朝着叶修大礼拜下,额头触地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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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明打小就觉得,没有比一叶城更美的女子了。

 

是的,在他眼里一叶城就是女子,你看那八横六纵的曲折幽巷,深深仄仄总被裙摆扫过的青石板,阳光射进来都带了几分婉转,支起了美人嶙嶙的骨骼;穿街绕巷的河道,枕流而筑的小小排屋,星罗棋布的水塘荷池,充盈了美人的血脉;几丛花树横斜,谁家青瓦翘首,柳风杏雨那么一丰盈,美人便骨肉停匀了。自从那个明烈似火的女子挥舞着火舞流炎自街上打马而过,一叶城就多了三分英爽豪情,在他眼里更美了。

 

那样的美人在前,杜明来到空积城时不由得有点失望,这座城像经年沧桑的老汉,门是旧的,砖是旧的,城墙是斑驳的,豁豁牙牙向天空张开没牙的嘴,一层层前尘旧事的灰垢与人间烟火的油腻积存在上面,连守门的也是两个没精打采的老卒。这与他要做的事未免不太相衬——少年英侠,就该做些意气扬扬血色腾腾的事,引刀成一快,不负少年头。

 

“落叶”就是这样的一件事。

 

他要和其余十几名少年游侠一起,经枫林渡口坐船渡千波湖,于入江口处截击叶修。他们的领头人,给这次行动命名为“落叶”。

 

“早在半个多月前,叶秋摆擂招亲的消息一传出,‘落叶’其实就已经开始了。”杜明决定加入行动时,为首的少年这样告诉他,“那些要去打擂的女孩儿,谁没有几个倾慕者?他叶秋凭着一句话,让满江湖的红颜疲于奔命,就算没有因为哪个女子嫉恨上他,不忿叶秋如此举动的也大有人在。还有些人啊,是想把水搅浑,趁这场混乱要了叶秋的性命……”

 

他说着冷笑了一声:“这样的人,我们也看不起。我们也不杀叶秋,就是亲手试试他的分量,看看他配不配得起这场大热闹!他摆下擂台,江湖里也有一场更大的擂台在等着他!”

 

千波湖,枫林渡口,码头边。

 

一叶轻舟离岸越来越远,在烟波浩淼的湖面滑过。千波湖口小腹大,形状像个葫芦,只在中间有一道较窄的浅滩,葫芦口就通向一条大江,在千波湖上只要不遇风浪,行舟是极其平稳的。时近晌午,天色又渐渐暗了下来,北风转烈,梨花般的雪花不绝从天上飘下。叶修仍着一身蔽旧衣衫立在船头,撑开了一把伞。

 

前方水声渐响,水面由狭窄变得开阔,极目望去已能望见急流浩浩汤汤,入耳的已是江涛之声,这一带渡船甚多,大大小小全挤在江面上。雪花片片落入江中,轻舟的乌篷上也覆了一层雪白,细雪打在伞面上,簌簌有声。

 

一片雪花自伞的边缘擦过,打着旋儿吻了吻叶修的衣襟。叶修眉间一凛,整把伞折叠外翻,咔咔几响变成了一根笔挺的长枪。那枪尖忽腾,闪烁明灭着指向天空,宛如要自那一点一尖炸开来,让那吞噬席卷之势星火般散射整个江面。叶修举枪而立,倏地发出了一声清啸。

 

七八条靠近的船上,已有十来条身影纷纷跃起。这些少年蓄势已久,正欲齐声呼哨,这一声清啸响起,恰恰便卡在他们纵跃与呼哨的前一秒,说不出的气血翻腾。一时间破风声与兵刃声大作,那一人,一舟,一伞,竟如自然的天风海雨,有沛然莫可抵御之威,然而少年们欲凭一腔热血掀翻的,正是这自然,这天地!

 

好一场“落叶”!

 

四面八方一起出手,初时衣袂破风,身形交错,尚还有形迹可寻,继而一叶舟上,早化作了一阵有形无影的狂风,一团有色无质的乱流,恶风诡影中,一线极清极寒的光芒盘旋飞舞,不知是雪光,刀光,还是眼眸中的熠熠亮光?血液哗啦啦地冲上来,在胸腔里快活地窜动,一颗在江湖里摔打浸泡、过早冷掉的心也给烧得热了,灼灼然如酒意般汹涌而上,一招一式都带着醉意。

 

那蛮狠的发狂的,放纵的自由的,兽性的冷酷的,一切似乎是背离人性的特质都在此刻被激发出来,却刺激得这些人纷纷生起一念:自己从未如此刻般感觉是个人,活得像个人!

 

舟子早已跳下水去没命地游开,小舟之上,亦不停有人落水,有人惨呼后退,有人仰天大叫,有人放声长笑。不少人求的竟似不是胜,而是这一场酣畅淋漓!叶修认出“流云剑”卢瀚文,“飞刀剑”刘小别,“韶光换”赵禹哲,百花的曾信然,虚空的盖才捷,神奇的郭少……除却嘉世的邱非,微草的“晨露”高英杰,霸图的“长河落日”宋奇英,这一代少年英杰竟十之八九齐聚在此!

 

“叶秋前辈,看剑!”有人大笑出招。

 

“叶秋前辈,接我这一刀!”

 

“看掌!”

 

“接鞭!”

 

“吃我一杖!”

 

杜明落在船头的一霎看清了叶修的面容,当即愣在那里,回过神来同伴已纷纷出手,他迟疑着提剑欲上,眼角红影晃动,一条人影抢先一步横挥出矛。那条人影劲装结束,黑布掩面,矛尖赤芒霍霍,似朵朵炎火盛开,招数去势均刚健雄浑,大气犹胜男儿,杜明却自那一腰婀娜中看出了端倪。

 

唐柔,竟然是唐柔!

 

江湖尽知她一身强悍武功有大半是叶修教出来的,人也隶属兴欣客栈,她居然,也来参与这场“落叶”?

 

唐柔出招法度谨严,嘴角绷得紧紧的,不带分毫杀气,态度却极端肃庄重。这一番厮杀乱战,有人为情,有人为忿,有人但求痛快,只有这个女孩子认认真真地展示着自己的全部本事,将苦沥心血学来的功夫尽情施展,仿佛是致敬着,验证着,一丝不苟地确认着什么。

 

杜明手里的剑垂了下去,他突觉胸膛里那一个刚刚热起的所在,又全化作冰冷,从天而降的冷雨淋得肩头透湿……等等,雨?

 

江上纷纷扬扬落下的雪,什么时候竟变成了雨?

 

冬雪总给人孤洁凛冽之感,而冬雨就……温柔多了,也凄凉寂寞得多。那一缕一丝,一细一线,密密无声,淅沥点滴,好像时光哗哗地自身边流过去,什么大悲大喜大起大落,都被侵蚀成了一段段荒芜的河床,露着光秃秃的昔日印痕。

 

那雨丝摇落,恍如把血气激起的生命之热,生之欢欣与苦痛全给摇走了,落尽了,仅余下一点漂泊无根的倦,如垂暮之人独坐舟中,晚上听那夜雨打窗,一灯孤明,慢慢地把前事旧事忆起。

 

这种极致的柔,是岁月蚀刻的柔,带着叹息一般,宛如爱意的杀意。让人心头的那根弦,不由自主就荡悠悠、轻飘飘地松了。杜明手腕一抖,冰渣剑险些落下,耳听呛啷、呛啷几声,有好几名少年的兵刃已脱手坠舟。他们脸上,那股蛮狠的兽性的活力已消失殆尽,露出倦倦的怔忪来。

 

仿佛只是一眼生灭,又仿佛过了一世长久,极柔毫无征兆便转作极寒,闪电刺穿天幕,南柯一梦惊破,无尽雨线化作森然剑意,沿着那松松软软再难凝聚的意志缝隙刺入,侵肌透骨,毛发悚然。杜明一声大叫,只觉身颤骨栗,这一剑似是刺进了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内心深处,整个心灵都要崩溃败退。

 

扑通扑通声此起彼伏,那是一个个侠少都瘫坐在了船上,有人站得离船边太近,身子一晃就落进了江里。还能保持清醒站立的,只剩盖才捷、刘小别等寥寥数人,唐柔额上汗水涔涔,死咬着唇直立不动,卢瀚文在这一群人中年纪最小,此时竟也没有坐下,扶着船舷大叫:“黄少!黄少!悠着点放大招,要出人命啦!”

 

“我靠!刚才捣乱的是你们蓝雨的黄少天?”

 

“冰雨剑,十大名剑之首?”

 

“剑圣?”

 

这边鸡飞狗跳,议论哄哄,那边江上的渔人船客却若无其事,见到他们这一船不断有人落水,还失惊打怪着把船划了过来,大家齐心协力下水捞人。一群少年乱了半晌,渐渐鸦雀无声,有人身心还沉浸在震撼中——原来心域修炼到高深境界,竟是这个样子的!

 

不知不觉中,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叶修。

 

叶修静静立在船尾,姿势一直就没变过,他手中伞已收起,身周斜风裹细雨而落,那风的轻轻吹拂下,雨打在他身上都流成了泉。他这样一站,恍惚间就站成了江上的一景,那雨丝风片,茫茫烟水,于他就是最寻常的风景,那森寒彻骨的剑意也丝毫伤不到他。静立的姿态,就如时间洪流中凝然不动的岩石,又如……这冬日里温柔的一场雨。

 

“靠靠靠靠靠!老叶你不厚道!”远远地忽有一个声音响起,中气十足,江口一艘小舟冲波逆流而上,竟尔驶得飞快,箭也似从他们船边擦身而过。一个人站在船头大喊:“喂——!好心没好报诶!我难得出一次手,还给你解了围,你居然用心域第七层对付我!我去我去我去,白眼狼啊,恩将仇报啊,有没有哪位大侠管管啊?”

 

“呵。”叶修笑了一声。

 

“我了个去叶秋你什么意思!下次你掉江里我也不捞你,你被人围攻,我一定在边上鼓掌叫好,等你快死了再在你眼前晃来晃去,就是不救你,看你求不求我……你求我也不救,看小爷心情。”

 

方才一场侵蚀人心冷意透骨的剑雨,舟中众侠少均不寒而栗,猜测那剑圣黄少天应是个清冷酷厉之人,谁知这一人一船飞舟渡江,面目是没看清,听声音却很是热情欢脱,待他一串话不停气地说完,人已经去远了。卢瀚文双手拢在嘴上喊:“黄少,你主动帮忙却碰了一鼻子灰的事,我是不会外传的!”

 

“传你妹!你敢试试?我劝你们,别整天正事不干跑去掺和前辈的事,叶秋那家伙是没拿真本事出来,否则你们早喂了大王八了!还有那个说我捣乱的小子,你们这不是捣乱是什么?乖乖给我……”飘来的尾音已经听不清了。

 

众人相顾无言,和叶修眼光相触,大多把头转了开去,只有唐柔露出微笑。举头望天,风卷得云聚云舒,那场扰人心怀、不可思议的雨却已停了。

 

 

 

tbc

 

好想吐一吐血……这章完全可以分两章的嘤嘤嘤>_<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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