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叶all]是童话就该有个好结局(43)下

      43


      这些年大家都忙。褪去了理想的丰泽,生活渐渐显露出它斑驳的原色。
      年轻时他们还能拿爱好当工作,头脑发热到摄氏五百度,纯粹如斯,连感情都沾了几分不染尘俗的超脱。喜欢一个人,是自己一个人的事,拖对方下水还有点心慌气短,好像暗搓搓地胁迫了什么。
      “可是感情是一个人的事,生活……生活特么的还是两个人的事。”黄少天说。
      王杰希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,黄少天最后一次来B市,谁也没惊动,只叫上了他和喻文州。两个人陪他徘徊在空气指数起码中度污染的高架桥上,人行道窄窄一条,正好不用并肩,三人背对而立,各怀心事看车河。 


      往西二百米就是叶修工作的大楼,设计奇葩形象别致,像一片朝天直竖的尖圆树叶,顶端还有镂空叶脉,据说以前是环保局的产业,竞技总局占下来就不走了。叶修的办公室刚好在叶脉向叶心过渡的那一层,采光良好,晴天时拿个望远镜,说不定能窥视到窗外探出的烟头。
      叶某人干起正职工作波澜不惊,投资意外的眼光不差,问题是他只管看风向,看好了之后惨淡的人生,淋漓的鲜血,往往打包扔给叶秋来面对,管挖不管埋,一路如鼯鼠过境,恨得叶秋咬牙切齿。不晓得这个时间点,他是不是在开小差偷玩荣耀,叶总裁有没有打电话来例行抱怨。
      黄少天就这么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很久,嘴角一扯,凝固在一个说不出是什么的表情。
      然后低下头,从衣服里掏出两张红纸,烫金的大红喜柬,囍字红得刺眼,分别递给身前身后两个人,“下月十六我结婚,礼可以不用到,人能喘气还是要来的啊,这辈子没下回了。”
      喻文州和王杰希都没马上接话,黄少天停了一刻,又伸手摸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喜柬,塞给喻文州:“这个替我交给叶修吧,我下午两点的飞机。” 


      那天王杰希自己并没说什么,喻文州也没有,反而是黄少天一如既往话唠,唠唠叨叨到了机场安检口。无非吐槽一下现在的日子,怀念一下以前的时光,拉拉杂杂,王杰希只记得提起舒可怡接任烟雨队长时,黄少天没头没脑发了通感想:“想当年心气高,还看不起一颗功利心打比赛的人,PK都不带他们玩,后来想想挺幼稚的。同样做好一件事,付出的心血汗水谁也不比谁少,你不能说你当它是梦想,别人当它是工作,你为了爱,别人为了面包,你就比别人高尚。”
      “就像过日子,只要把日子过好了,有没有那点爱情,最后都差不多,婚姻这玩意神圣不到哪里去。”他像是要说服眼前两个人,又像要说服自己,“都差不多。”
      不是什么都能维持纯白的姿态燃烧殆尽。 


      车进地下停车场前王杰希通了两个电话,按掉了两个,叶修看着他拿起手机,设置成了暂时屏蔽来电,查看过微信后又关掉4G网络。近年来他越发圆融沉静,有几分修炼成仙的意思,上一秒西装一脱和人干架,一转身立即风度翩翩,与精英形象崩裂前的叶秋有的一拼。
      其实他少年时就这样,一出道就被称赞大将之风,每逢大事有静气。新闻发布会上不卑不亢,场面话熟极而流,明明人还挂在生长期尾巴上,瘦得过分,长胳膊长腿站都能站出一股伶仃,偏偏眼神自信明澈,堂堂皇皇,天生自带队长的人设模板。
      如此直指人心,讽刺般的辛辣尖锐,这几年一般人还真难得从他口中听到。叶修不知自己该不该受宠若惊。
      他望望驾驶座下王杰希刀子一样挺削笔直的两条长腿,觉得整个人有点不好了。 


      停车时叶修自己也接了个电话,喻文州打来的,估计是怕王杰希在开车就打给了叶修。手机这种东西,叶修一向嫌麻烦,以前当职业游戏选手,长年不上镜不参与商业活动,不用手机影响还不大,现在却不行,他也只能念几句这世界变化快。
      王杰希看他倚着车门抽烟,说着话分明一怔,眉梢眼角透出点意料外的愉悦。叶修挂上电话冲王杰希说:“你猜这次还有谁要来?”
      “张新杰?”
      “服了你,脑洞大过天,他X市蹲着呢怎么就飞来了。”叶修宣布败退,“你的老对手。”
      “蓝雨的?”
      “扩展一下范围,再猜?”
      “猜不出。”王杰希不跟他玩,“扩展范围人就太多了,你以为是你跟韩文清,宿命的对手?”
      “别胡说,媒体鼓吹的你也信?”叶修严肃地澄清,“首先我们不存在宿命,其次老韩哪还是我的对手,他儿子都会打荣耀了。” 


      吊胃口这种幼稚手段,王杰希当然不放在心上,坐下来就和喻文州闲聊。但真等到人来了,尽管做好了故人重逢的心理准备,三个人还是吃了一惊。
      “卧槽,你去非洲了?”叶修嘴里的烟掉下来,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夹住。
      如果三位前队长没有同时眼花,那眼前站着的,还真是他们都熟到不能再熟的老对手,两个有夺冠之仇,另一个对立没那么尖锐,但比赛中遇到也从来不会客气。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理由,喻文州和王杰希看见他心情总有点微妙。
      大眼瞪小眼,还是喻文州第一个笑了出来。
      “你们俩这是犀利哥啊!小蔡,还有……张佳乐前辈。” 


      冬天唯赖床与火锅不可辜负,热腾腾一锅清汤,滚开了,各种肉菜酱料端上来,香味伴着馋虫直往鼻子里钻。风尘仆仆赶来的两个人闷头猛吃,张佳乐左右开弓,一个人干掉了两盘子肥牛,两盘子羊肉,还双手齐上,茼蒿豆腐整盘子往里涮。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,给他挟了几筷子菜,还没来得及搭话,就听张佳乐惨叫一声。
      “咬着舌头了。”他张着嘴吸气,“我靠总算吃上口热的,这次回来一定要歇几天,再钻山里和熊瞎子做伴,我就不会讲人话了。”
      “说的好像你会讲过一样。”叶修插刀。
      张佳乐眼刀杀他,他的面容与近十年前相比变化不大,只是黑瘦了整整一圈,眼窝都陷了下去,额头和鼻梁上满是晒伤,一双眼睛黑得幽亮,灼灼含光,少年般的锋芒意气。叶修抽了张纸巾给他,又扔给他一个刮胡刀,张佳乐恋恋不舍地瞄了火锅一眼,神色万分纠结,终于先起身去了洗手间。
      等他收拾得人模人样回来,王杰希已经和那位叫小蔡的年轻人聊了一阵,挺感兴趣地问:“你们进山了?碰见野人没有?” 


      “碰见个屁,”张佳乐悻悻道,“进长白山还能钻林子打飞龙,就算大雪封山,外围偷摸着弄几只狍子还是不难的,进神农架纯练腿了,别说野人,野鸡都没抓到一只。”
      “算啦,全球神秘现象那么多,一百个里有一个靠谱就不错,权当撞大运,撞着一个是一个。”他自我解嘲。
      “你撞着几个了?”叶修问。
      “有那么……”张佳乐想了想,“四五六七个吧。”
      “你怎么还没死?”
      “你大爷!”张佳乐忙着埋头苦吃,火力欠猛,干脆一通乱射,“十二个人的使命我一个人扛,你还有闲心垃圾话,还家学渊源呢,用小蔡他爷爷的话说,到你这一代,怎么天赋点全点歪了?”
      “屁的使命,你就是不甘心而已。”叶修一针见血,“早在我家老头和老老头那年代就歪了吧,也不差我这一代。……卧槽王大眼你偷听就偷听,别离这么近,有点恐怖啊。” 


      王杰希无奈地退后一点,他的大小眼凑近看的确容易吓人一跳,但这家伙都看了多少年,恐怖这话也亏他说得出口。
      何况他岂止是凑近看过,他还凑近了亲过……眼皮上微微发热,王杰希赶紧打住越跑越偏的思路。这动不动就忆苦思甜也不是好事,他可才三十出头,不想这么早遭遇中年危机。
      再看桌上还在隔空斗嘴的两人,叶修正偷偷舀了一整勺辣椒油,爆手速倒进醋罐里,再好心把醋罐推给张佳乐。这两个是青春期危机还没过吧。 


      张佳乐退役后离奇失踪,其去向一度成谜,直到有驴友爆照在珠峰大本营南边海拔纪念碑偶遇大神,掉了一地眼珠子的众人才不得不承认,自古百花出奇葩,这位前前队长大概键盘鼠标一甩,就打起背包过起了世界漫游的日子。
      粉丝媒体不提,就连首届国家队的十二个人,一同有过那段三观崩灭的经历,也在一段时间后才逐渐猜出点张佳乐的用心。他似乎是追着传奇灵异事件走的,巴巴多斯岛蔡斯墓穴,湄公河岸那加火球,刚果恐龙,乌拉尔山脉死亡之山……叶修为此专门去找过他,尽管通过亲身遭遇,他们了解到世界上还存在一些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,一些深不可测的秘术传承,但他们毕竟只是与那些擦肩而过,不算真正的圈内人。张佳乐贸贸然跑去,扑空了还好,触到哪家哪派的忌讳就麻烦了。
      后来蔡家老爷子发话,蔡氏父子出山,陪张佳乐东奔西走,叶修才算稍微放心。无极一脉擅长堪舆望气,不以术法见长,但现代社会传承衰微,高人也不是随处可见。就是蔡老爷子一见他就要念叨,把叶家三代从头批评到脚,“好好一门隐学心传,后继无人”云云,叶修也只能赔笑听着。
      偶尔想起来,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,现实中居然真能找到在记忆世界中曾认识的人,而且性格脾气,早年经历,都与他们接触的毫无二致。若非如此,恐怕他们也想不到一个在军马场看大院的蔡姓老头,会是以玄空地理行世、名震大江南北的无极门祖师蒋大鸿的当代传人。这身份在明眼人处自然了得,在世人眼中也就什么都不是。 


      蔡老爷子听到删节版的国家队历险记,看了保留下来的金蛇标本后,大起兴致,特意赶到鹿泉无名山上的山洞内部查探,收集了点干燥的菌覃标本,还想抓条活蛇,可惜一无所获。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慨叹,这么一处保留了古时洞天结界的宗门传承地,硬是给现代的切割机和炸药毁了。
      据老爷子说,这些南疆的秘术法门大都邪僻古怪,修习起来隐患也多,南方的师门久不现世,或也与他们修行的弊端有关。可能是幻术长年通过双眼施展,可能是接受的精神方面训练太过严酷,他们一门的传人,都有个动辄双目剧痛、间歇失明的毛病,功力越深,发作起来越是剧烈,以致不得不以毒攻毒,豢养异种奇蛇,再配合独门药物,利用蛇毒刺激麻痹神经。这法子也是治标不治本,不少经常使用幻术的人,四十岁上就几近失明。
      然而有代价必有回报,传说中这一门的佼佼者,不仅能幻化万千光怪陆离,还能通过特殊媒介,把自己的记忆纤毫毕现地保留,封存,留待有缘人打开。这种术法常用于师徒传承间,师父若遭遇不测,徒弟开启师父的记忆世界,也能从师父行走江湖的所见所历中汲取知识和人生经验,一如师父在世时。
      “你们所进入的前后三个世界,应该都是别人封存下的记忆,看样子还是将一门心法修炼到顶级后的大术法家所留,能根据进入者的行为,自行推演衍变,如一方中千世界,进入者甚至还能通过自己强烈的精神力量影响世界本身。”老爷子很认真地说,“这也是那个吵死人的小子会在毒发时,莫名其妙召唤出冰雨,后面姓张的小子能搞出那种惊天动地场面的由来吧。”
      说着,老人突然顽童般笑了笑:“吓着了没?一群毛没长齐,看也只看走近科学的网瘾青年,发现自己有了游戏中的特异功能,是不是不想逃生,改想征服世界去了?”
      “您挺与时俱进的啊,穿越小说看了几本?”叶修给他拍背,“不过还要再与时俱进点,那不叫网瘾,那叫键盘指法微运动爱好者。”
      “别欺负我不知道,奥委会都考虑新增电子竞技项目了,那又怎么着?我这里就是不认。”老人吹胡子瞪眼。
      “您是怕小蔡和我们处久了,又该嚷着要辍学当职业玩家了吧。”叶修说,“这个您放心……他那手速,基本没戏。”
  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  眼看蔡老爷子终于没话说了,他露出了苦笑,“那时候哪有心思想征服世界,我就想把每个人都带出去,全须全尾都不敢想。” 


      跨越近十年的光阴,在尚未被封住的山洞,在不知存在与否的异空间里,远为年轻的叶修顿住了脚步。
      叶修一拉南方,小姑娘跑太急,一停反撞到了他身上。他一手拉着南方,一手举起黯淡的手电筒,飞速走回队尾蹲下,探了下周泽楷的呼吸。
      他全身痉挛着蜷成一团,十指扣成爪状,神志不清中也拼力自控,不去抓挠手腕上的蛇咬伤。然而疼痛间的本能很难抗拒,叶修牢牢压住他的双手,将早上才借来的上衣袖子撕成了布条,小心裹在他指掌间。
      肖时钦忽然重重抖了一下,左手抓住右手上臂,踉跄后退,退到了离他们最远的位置。



      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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