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叶all]是童话就该有个好结局(59)

      59


      “关于今天的行动,原则上不作强制,除了少天、唐昊和李轩,其他人不想参加可以不参加。”全班人马聚齐后,叶修说着讨论后的决定,“我带张新杰进去,说不定可以唤醒他。”

      这个进去意有所指,说的是通过触碰手印以进入记忆世界。依照他们的推断,既然首要任务由逃生变成弄清“那个力量”的用意,探寻承载着记忆的幻境就成了必做的事。

      “我们到过的那个世界,明显是那小姑娘童年的一段回忆,那碰别的手印,很可能把我们带入到她人生不同时期的情景中,结合日记的内容,或许可以拼凑出当年发生的一些变故。”喻文州解释道,“万一那个力量想与我们对话,也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
      不少人打了个寒战。


      “我看不见得,它想对话机会多的是,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吭气?”黄少天说,“现在老子不想对话,只想打人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敢情好啊!我们去和它友好对话,你留下来负责打人,一手萝卜一手大棒,咱们做两手准备。”叶修说,“反正让你去对话,人家就该由抑郁变成狂躁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滚!”黄少天骂他。

      “哦对了,张佳乐也得来,你的复发顺序就挨着李轩。”叶修又说,“去几分钟都不安全,我对你实在是不放心。”

      “滚!”张佳乐用同一个字眼回敬,别以为他听不出来,这分明又是在嘲讽他的运气。


      “这就滚了。”叶修答应着,舒展了一下四肢,“带手印的石头还有三块,按记载,两块是这里原有的,另一块可能是他们这么多年在外面寻找找回来的,这个凭眼睛没法区分,也不知道跟原有的有什么差异,我们就赌一赌吧。”

      他握起张新杰的手,随意挑了块石头上的手印就要按下,肖时钦突然拉住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  “不要大意。”他谨慎地挑选着措辞,“你也说了不知道跟原有的有没有差异,而且手印能通往不同时期的记忆,这一点也只是猜测,你一个人……你拉着新杰先进去,万一大家分散了怎么办?”

      “上次十一个人一块进去,也不是同分同秒按的手印啊!”叶修说。

      “再说,只要世界本身没有危险,一个人还是一群人,在探索方面我看没太大区别。”叶修接着说,“少天后来一个人进去,不是也干得不错吗?”


      “你这是要单打独斗?”王杰希皱起眉。

      周泽楷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。

      “虽然我是干得不错,被你这家伙一说,怎么有点小不爽呢。”黄少天咕哝,“别骗人了,你又想自己先冒险试验了对不对?要是你们出了麻烦,至少我们就知道这个手印暂时不能碰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你把我想的这么高尚,我还是挺感动的。”叶修说,“说了不作强制,就是不作强制,你们确定真要跟我去?”

      所有人集体投给他一个“废话”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“一起。”周泽楷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“我留下吧,总得有个人在需要的时候叫醒大家。”喻文州说道。


      没有过多的犹豫和伤感,叶修伸出手,十个人依次与他相握,包括喻文州。握紧又放开,每个人心里都是一空。

      张新杰的手指静静蜷缩在他另一只手的手心里,叶修看了眼他闭着眼睛的面容,为他拨开一绺滑下来的额发。

      “好运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“好运。”张佳乐点点头。

      这是他们行动前说过的最后的话。


      扑面而来的狂风和雪流灌满了嗓子,露在外面的皮肤阵阵锋利的刺痛,比指甲盖还大的雪花疯狂往人脸上扑,双眼都睁不开。方锐眯着眼打量四周,风一刮身上很快就冻透了,他打了个喷嚏。

      十一个人团团挤站在一起,神情是一模一样的惊诧。这次的地图切换太过不走寻常路,来之前他们也预计到可能会碰上不同的环境,不同的季节,能穿的都穿上了,但为了四季如春的K市准备的衣服,在这起码零下十几度的风雪天是那么无力。几个呼吸间,每个人都在不停发抖。

      天空被铅灰色的浓云堆满了,依然能辨出那种独属于夜的浓黑深沉,如同寂静笼罩的巨大洋面。这似乎是片无人的旷野,脚下的土地硬硬的,与城市的水泥路面又有差别,却已经积了一层不薄的雪花。鞋底踩着冷硬的冻土,钻心的凉。

      “我们碰上大麻烦了。”叶修简短地说,“我的失误,没想到会有这种一进来就直接威胁到生存的绝境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世界毁灭过我们都没死,你担心什么?”黄少天说,一开口连鼻音都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“问题是如果世界还在,我们死了,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。”肖时钦呼出团团白气,搓着快要冻僵的双手,“我们最好尽快——”

      “这里有车辙。”王杰希一早就蹲下去检查地面,此刻和他同时开口。

      他们都没能把话说完,一道黄色的光束刺破雪幕,乱纷纷的雪花中,一辆卡车跌跌撞撞驶了过来,车身摇晃的幅度让人看着就替司机心惊。叶修打开手电照去,还不及招呼,就听砰地一声,卡车撞在什么东西上面,停下了。

      众人对看一眼,匆忙跑了过去。


      所幸风雪天车速不快,车头抵住了一根废弃的电线杆,最前面有个浅浅的凹坑,军绿的漆皮划了几道,车体看上去却并没受损。一侧车门大概没关紧,经此冲撞弹开了,司机趴伏在方向盘上,长长的黑发从耳边的皮帽下垂落。

      “她喝了酒?”唐昊抽了抽鼻子,车里有一股酒味,严寒之下依然略呛。

      “这是什么卡车?像是军车啊。”

      “军车半夜里跑出来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叶修扶起女驾驶员,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,帽檐下的脸让他愣住了,似曾相识的眉眼,却是陌生的秀美轮廓。他不确定地问:“南方?”

      对方眼睛睁开一条缝,半是迷茫地瞥了瞥他,轻声道:“是你啊……”语气忽然变得惊慌,手胡乱在怀里摸索着,“镜子,我的镜子呢?”


      “我是谁?”叶修问。

      “镜子……”对方还在念叨这个词,眼泪慢慢流下来,“小叶子,我是南方啊,你不要不认得我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当然认得你。”叶修说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
      “在梦里,就不要这样说话了……”南方越说声音越低,眼皮一点点闭拢,叶修赶紧用冰凉的手碰了碰她的额头,灼人的热度令他眉头一皱。

      “把她叫醒,不能让她这么睡下去。”王杰希站在车门边说,“喝醉的人在雪天睡着是很危险的,我们又不清楚这是哪里。”

      “她在发高烧。”叶修说,拢了拢南方身上大衣的毛皮翻领,“我们需要尽快找到有人的地方。”


      退烧药和消炎药都随身带着,他们半劝半哄地给南方喂下去,把她扶到副驾驶座上,和张新杰凑做一堆。“上一回”见面时她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,而今显然是成熟女子的体态,侧脸冰白,妩媚的线条依稀留有小时候的影子,大家心里都有些怪异。

      张新杰也很让人担心,他没有像喻文州和唐昊那样,一进入记忆世界就醒来。也许是情况不同,幻境与幻境不能共存,进入另一个幻境就可打破原先的幻觉,但张新杰并非陷入幻觉,只是……精气神消耗太过需要休养?这些都只是不着调的联想,谁也无法下结论。

      “我靠,解放牌军车啊!还是CA30!”绕着车转的方锐发出了惊叹声,“这车现在只有博物馆才能看到了吧!”

      “就是最早那一批解放车?”

      “不是,最早的是CA10。”王杰希说,“这也不是CA30,是CA30A,车头不一样,CA30A前轮的翼子板凸起没那么高。”


      风雪像无数白色的怪兽猛扑而来,大多数人已经冷到贴着卡车发动机取暖,听到这句话还是惊讶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“他好像是古董车发烧友,专门研究过的。”黄少天冻得哆哆嗦嗦,原地跳着还不忘爆料,“老王你会开吗?交给你了!”

      “我试试。”王杰希说。

      像这种老式的军卡,发动前通常要人拿曲棍摇柄来盘车,跟开拖拉机差不多。也幸好这车刚被人开过,不然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天,估计还要给水箱里灌热水,再往气动刹车的储气罐里打压才能开动,他们上哪变出热水去?


      “先拧着电门,等节气门适配后再发动!”

      “胡说八道!这车有节气门吗?”

      在队友不靠谱的争论中,王杰希鼓捣了一会,发动机发出刺耳的轰鸣声,他开了前面的雨刷扫挡风玻璃上的雪,简单说道:“快上来。”

      “老王我突然发现你帅得惊天动地……”

      卡车当然没那么多座位,副驾驶座上连南方和张新杰在内硬挤了三个,剩下的人只能坐在一览无余的车斗里,抱在一起浪漫地吹风看雪……没过多久,大家纷纷受不住了。


      “这是往哪开啊!你有没有个方向?”

      “不是开玩笑,真要冻死人了!”

      “必须把她叫醒问一问,不能漫无目的瞎转,会出事的。”

      八个人全都挤在一处,搓手哈气,互相帮着揉胳膊跺脚,就这一小会,头上身上就积了一层雪。张佳乐之前发过一次烧,现下嘴唇都是紫的,叶修用外衣把他紧紧裹住,在耳边问:“要不你进车里?”

      “我不去。”张佳乐摇头。


      汽车打开了前大灯,人人都在怀念那能亮瞎人眼的远光灯,可惜这灯光是略暗的黄色,只能看清前面一二十米。王杰希把油门踩到底,卡车颠簸得厉害,吃力地越过一个又一个沟沟坎坎。叶修忽然叫道:“停车!”

      他们不是没试着弄醒过南方,姑娘烧得迷迷糊糊,又醉得不轻,什么都说不明白,职业选手们都很焦躁。这时候又叫停车,不少人心底燃起一丝希望。

      叶修先把张佳乐塞进副驾驶座,让他和最早坐进去的李轩换一换位置,再拉着王杰希到一边说话。

      “你换个方向开,电线杆子在,附近总该有人生活的场所,有可能是从旁边错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是根废弃的线杆,周围不一定有人。”

      “不,这种地方就算搬迁,也不会搬太远。”叶修说,“你注意到那根电线杆上贴的搬迁告示吗?被风吹走了一大半,单位名字还看得见。”

      “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“农建XX师八一农场团部。”


      车子很快又发动起来,王杰希调头向后偏左方向寻找目标。张佳乐听见引擎拼命嘶吼着,汽车时而前冲,时而打滑,时而侧倾眼看要翻倒,他紧紧抓着两个昏睡不醒的人,竭力不去干扰王杰希的驾驶。后面开始还有人惊叫,渐渐没了动静,他心焦如焚,不时回手去敲车厢壁,确认还有回应才放心。

      “下车下车!”张佳乐喊道,“换人上来!”

      几只手一起拉他上车,车斗里的八个人头发眉睫全白了,几乎对面不认人。张佳乐撞进叶修怀里,死死抱紧了他。


      暴风雪愈来愈大,汽车在雪地里艰难地爬行,王杰希不敢频繁停下车换人,深怕车轮陷入雪坑内出不来。等叶修终于被换上车内,他立刻问:“有办法脱离这个世界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有人不同意,认为还没到放弃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  “我们不能冒死在这里的风险,等喻文州叫我们就晚了。”

      “这不是想不想脱离的问题,是能不能的问题。”叶修的声音比风雪还冷,“少天利用跳崖可以,是因为跳崖能激发人心底最大的恐惧,一刹那把情绪提到极致……但冻死就是个太缓慢艰难的过程了,我怀疑能不能行。”


      王杰希说不出话,一时他满心只有五个字:温水煮青蛙。

      这件事实在有些可笑,没有外力的帮助,凭自身挣脱幻境就需要剧烈的情绪波动,要强到一定程度才可以……偏偏情绪这玩意,真不是你想让它来就能来的,哪怕死到临头,人该激动不起来还是激动不起来。

      寒冷使得思维也迟钝下来,方向盘上的手指失去了知觉,叶修帮他呼着热气,在手背上摩挲。


      卡车在茫茫雪原里飘摇,宛如雪白大海中的一叶孤舟。暴风雪还在呼啸,唐昊发现自己渐渐听不清了,耳边只有引擎和风雪搏斗的怪叫……他们开出了多远?这是在哪里?

      一只手打在脸上,紧接着又是两个拳头打在下巴上,唐昊恼火地睁开眼,刺眼的手电光晃着他的脸,身边的人都在冲他喊叫。

      “我还没死!”

      “别——睡——”黄少天双手拢起凑近了喊,唐昊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,声音被狂风切割得断断续续,“睡着就完了!”

      手被拽过去用力搓,脚也被搬起来用力跺,他们听见叶修的声音,在漫天风雪中格外清晰:“鸣枪求救吧。”


      “以前偏远地区不安全,跑长途的卡车一般都配有枪,不过子弹很少,有三四颗就不错了。”叶修说,“你们都找找,找到了给我。”

      “半夜里野外鸣枪,谁能听得见?又不是放炮。”

      “不是给还在睡觉的人听的。”肖时钦说,上下牙齿都在打颤,“这……这种军车不可能是私人有的,开出来有严格的手续,不管她是偷了车还是开车出门……到这个点了,一定会有人出来找。”

      “如果没有呢?”

      “那就只能赌了。”肖时钦说,闭起了眼睛。


      他们还真的在驾驶座下翻出一把老旧的54式手枪,王杰希停下车,叶修拿着手枪琢磨了一阵,推上子弹,朝天放了一枪。枪声并不清脆,带着沉闷,湮没在肆虐的风雪中。

      “真有人来救援,我们可能会被抓起来。”方锐说,“你有办法解释清楚我们的身份吗?”

      “没有。”叶修答道,“顾不了那么多了,只能靠她。”他指了指驾驶室。

      几分钟过去了,荒原上只有尖厉可怖的风声。

      “不能停在这里。”叶修断然道,“我们再往前开一段路,继续鸣枪。”


      第二枪的运气更糟糕,碰上臭弹,连响都没响。叶修又开了一枪,掂了掂枪身,“还有一颗子弹。”

      “先别放了。”周泽楷说,“留到关键时刻。”

      他幽黑的眼眸望着叶修,睫毛上落了一片雪。叶修探手摸了摸他的头发,转头问王杰希:“燃油还剩多少?”

      “不多了,够开个二十分钟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再开一段吧。”

      他领头回到车上,雪地里留下一排深深的脚印。


      孙翔日后回想起来,末尾这段路怎么走的,他几乎全无印象,唯一的感受就是冷。冷是真冷,从关节到血流都仿佛冻住了,身体和意识渐渐麻木,极度的寒冷中生出一股倦意,近乎温暖与舒适,眼皮沉得不想抬。

      一声枪响震得他清醒了些,叶修放完最后一枪,等待余音散尽,那阵可怕的寂静过去。他独自回了一趟驾驶室,再之后像是吩咐了什么,大家七零八落地从车上搬下来工具,有扳手,有撬棍,有铁锨,还把卡车的箱板卸了一块……他们围成一圈,在雪地里轮番挖坑,很快就挖了一米多深。

      事后他才知道,那是在学《林海雪原》里的杨子荣,挖一个能藏身的洞穴,再用车里的箱板盖上洞口。雪洞里的温度不会像外面那么低,他们可能在里面一睡不醒,但还是有几分可能活下来。

      至于自己有没有跟着挖,挖了多久,他一点记忆也没有。


      记忆是从某一刻突然开始清晰的。

      这个人是叶修吗?他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的?焦距对不准,孙翔恍恍惚惚地抬头,那个人好像冲他笑了一笑,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滚落,掉进雪里砸出小小的坑。

      等等……为什么会有汗水?

      他本能地去拉他的手,叶修退后一步,似乎想说什么,视线蓦然在他身后定格。

      孙翔回过头,他听见不止一声惊呼,那是因为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
      喻文州朝他们飞奔过来。


      他身上的衣服是所有人中最薄的,不,他看上去像根本没换过衣服,也没有做周全的准备,就擅自离开了自己的岗位,以一种让人不安的姿态闯入这个世界。

      “还是被你发觉了啊。”叶修说,“你看到啦?”

      他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,喻文州冲到他身前,一把抓住他手臂,掏出剪刀去剪他外套的袖子。叶修没有阻止,只是无奈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  “来不及了。”


      李轩打开手电,每个围过来的人都看见,叶修的左边衣袖,上臂以下,已经从里到外被染成了暗红发黑的颜色。血渍透过厚厚的衣料,浸透到表面,还在不断扩大。

      “你……”王杰希说。

      唐昊都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,那边乱作一团,撕衣服的撕衣服,按住伤口的忙按住伤口,有人试图做个简易止血带,扎住血管以阻止血液涌流。他呆呆地站在圈外,只觉从没有一刻抖得如此厉害,如此脆弱到停不住。

      为什么?

      脑海里反反复复只盘旋着这三个字。


  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喻文州问。

      “总不能让我给自己一枪吧。”叶修说,“那样刺激就太大了。”

      喻文州像想给他一拳,边上却有几个人呆住了。那段车上的对话回响在耳鼓内,一字一句都扭曲成结,只有一些词句在徘徊乱跳。

      “不是想不想脱离的问题,是能不能”、“激发人心底最大的恐惧”、“把情绪提到极致”……


      “你就这么来了?”叶修问道,“这可不像你。”

      他的声音微弱了些许,在风雪的怒吼中依稀可闻。叶修安静地躺着,没抗拒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放在拆下来的箱板上的举动,抬起没受伤的手,拇指擦过喻文州的手腕。

      喻文州低头看着那只手。落上去的雪融了,水滴划过手背,留下一道淡淡的湿痕,顷刻又被冻结。

      “我手残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  “嗯,就算我也是吧。”


      砰。砰。

      两声枪响,一先一后。

      众人悚然回头,暴风夹杂着雪片在空中卷起无数道白色的洪流,洪流间是飘动着的长长风衣,下摆狂烈地翻卷。一枪穿云身上能飘的东西都飘着,枪口指向天空,乌黑的金属表面泛着无机质的冷光。

      右手荒火,左手碎霜。

      周泽楷的身影在枪口的火花和闪烁的冷光映照下有些朦胧,他没有看着任何人,只是仰头望天。

      枪声连绵不断,黑不见底的雪域夜空似乎也颤了颤,满天浓云随之而动。一枪穿云与他比肩而立,就像他一直都在,永远都在,就像理所当然那样刚刚好。一切静的都被这枪声带得躁动起来,那雪,那风,那被牢牢封死了的月光……风掀动雪,雪化作风,周泽楷的衣角和一枪穿云的双枪都迎在风里,有形世界的边界逐渐模糊,打着卷远去淡去。


      黄少天扭头望了卡车驾驶室一眼。

      张新杰还在那里,平静地睡着。他不会知道他拼尽一切保护的人正面临的危境,也许他在,他的意志的的确确醒着,就在这里,只是无法对抗自己的肉身,就像他们所有人都挣扎于这庞大的噩梦中醒不过来一样。

      可是没有人能叫醒他们,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梦醒。

      重返第一个记忆世界之前,之后,他想过不知多少次,精神时常深陷那场天地巨变中无可脱身。想得越深,疑问便埋得越深,越从心底里感到深深的敬畏与彷徨。

      是怎样深沉宏大又决绝如斯的精神力量,才能对抗那一场宿命般强横的覆灭?

      他现在懂了。


      枪声主宰的世界倏忽有了光,一束冰冷的剑光由点及线,冷银中透着幽蓝,荡出一个个森然的剑圈,在苍穹画出自己的轨迹。灿亮的剑光下,六芒星幻化的光牢取代了北极星的位置,宁静地闪耀。

      龙形的斗气咆哮着冲上天空,张牙舞爪地扭动,龙头箕张着,与割裂阴云的几道爪影遥遥对峙。数点光痕自龙角边一掠而过,流星般划过北天,那是灭绝星尘旋舞后洒下的点点星光。

      枪炮炸响般的声浪在旷野远远传开,间杂着步枪的点射与自动手枪的连击,天幕上由炮火织就的百花绽放着,机械空投敞开怀抱,一连串炸弹当空爆开。念气汇聚的长虹贯穿寒气弥漫的冰晶与暗色的灰芒,鬼神之力盛放,夺去了雪夜残余的光。

      叶修微微睁眼,那些光影与声效熟悉无比,是职业选手眼里最美的焰火,足以照亮慢慢暗下去的视野。归家般的安心潮涌而来,疼痛成了最末位的事,身体一瞬间变得轻盈了,仿佛回到最意气风发的年代,一杆却邪战遍四方。

      而他们插上翅膀便可自由而飞。


      汽车的右前方,几乎就在地平线的尽头,出现了一个暗弱的绿色亮点。

      十几秒后,左方、左前方、前方都有同样的绿色亮点升起,高挂在天。夜空中的焰火骤然消失,只有一枪穿云的左轮手枪最后放了两枪,清晰地宣告着方位。

      “信号弹。”黄少天说。

      他以为自己喊了出来,声音却哑到听不清。


      先是隆隆的引擎声,继而灯光渐近,一辆汽车的黑影冲开雪雾,前灯照在他们身上。一串大红的信号弹从车上方升空,附近的车辆都朝这边靠拢。王杰希用手挡着四面八方的灯光,认出三辆嘎斯五一卡车,还有五辆吉普车。

      “叶修。”他轻轻摇了一下叶修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叶修没有反应。

      “有人来了,”他尽量轻地晃着他,不去碰到伤口,“你醒一醒……”

      然而叶修一动不动。



      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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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前写过幻境的伤会折中反映在现实的身体上,所以喻队会发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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