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综武侠]百年江湖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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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那大船驶得近了,船首一人高叫道:“日月光照,鹰王展翅。”附近小船听得这句切口,逃得更快。船首那人喝道:“动手!”大船两侧原安有拍杆,扳动机括,两排长长的拍杆连起带落,将逃不及的小船尽数拍翻。大船上放下数只舢板,舢板上人手持强弓硬弩,射杀那些落水的乘客。岸边艄公渔客早如惊弓之鸟,逃了个干净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瞧得不忍,皱眉道:“怎地这样乱杀人?我去拦住他们。”朱九真道:“你再瞧瞧,不是胡乱杀人,像是两帮派火并。”张无忌凝目细看,果见被拍翻的小船船篷多带黄记,这江上往来以乌篷船为最多,再不然便是漆舸画舫,黄记殊为罕见,船上落水的人多为劲装结束,亦不似寻常船工。一艘船上有人叫道:“敝帮与天鹰教素无仇怨,先且停手,容我分说!”又有人叫道:“我等平日敬天鹰教威名,从未冒犯,你们来借水道运货,我们哪次不是恭恭敬敬好生相送?今日必有误会!”


      船首那人冷笑道:“误会?你们海河帮巩帮主上月里拜进了昆仑派当人家的记名弟子,这可没错罢?你们巴巴地送了四担金珠上门当拜师礼,这也没错罢?咱们李堂主他老人家吩咐,从今往后,江湖上没了海河帮这等角色。”他说话间,天鹰教众人乘快船纵横往来,连施辣手,只听惨呼声不绝,顷刻间江面上带黄记的船只沉没大半,跳船逃生之人也多被乱箭射杀,水面一圈圈血色汪了上来,朱张二人均是看得眉头大皱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曾听父母讲述江湖帮派,言海河帮与海沙派一丘之貉,一涉漕运,一贩私盐,道上声名狼藉,名门正派多瞧他们不起,却不知海河帮帮主何时竟拜了昆仑派人为师。她知这些恶帮中人手上染满血腥,是以方才并未出手,见天鹰教座船扫荡江面,收起拍杆,升起风帆待行,扬声道:“慢着!”足尖一点,人已向江心掠去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吃了一惊,见她跃上一艘渔船,长蒿一撑,那船离江心近了丈许,朱九真再使一式“飞燕掠波”,落在一艘海河帮人弃下的江舟之上,伸手扳断一块木板,向天鹰教座船方向掷去,人跟着跃在半空,木板落水,她在水面木板上略一借力,一个“旱地拔葱”,腾起近两丈高,借势前冲,飘然落在天鹰教座船船头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不知妻子用意,唯恐她一人有失,丢开碗筷,依样在江面上几下借力,跟着跃上船头,他内力更强,愈发显得举重若轻,如履平地。大船上早聚拢几人瞧着这一幕,有人欲发射暗器,也给为首那人阻住,此刻见他二人先后翩然落于船首,轻功之佳,世所鲜见,情不自禁喝了一声彩。


      为首那人客客气气地道:“尊驾何人?来我天鹰教船上,有何见教?”神态温文,与方才辣手杀戮海河帮众人的情状迥然不同。朱九真一瞥之下,见他白袍襟上绣了一只小小黑鹰,料是教中有名有姓的人物,说道:“见教岂敢,我想请问诸位,贵教天微堂堂主殷野王可在船上?他的女儿殷离,也一道跟着来了吗?”


      天鹰教众人面面相觑,殷野王身为白眉鹰王之子,江湖上声名极盛,近些年名头比起乃父也弱不了多少,问起他也罢了,何以又问起他家中女眷?实不知这美貌女子是友是敌。为首那人道:“姑娘是谁,与敝教殷堂主如何称呼?”语气又客气了三分。朱九真笑道:“外子与殷堂主有些渊源,却不便当众明说,殷堂主不在这船上么?”为首那人道:“啊,原来你是位夫人。贤伉俪既不便明说,在下做属下的,也不便告知他老人家的行踪,还请谅解。”天鹰教众人手握兵刃,暗自警戒,这一对男女轻功卓绝,料想武功亦较海河帮人高出太多,对方未露敌意,自己一方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笑道:“区区海河帮,还不值一堂堂主出手,我猜他也不在船上。喂,六大派围剿明教,你们天鹰教去不去凑热闹?明教若败,天鹰教倒是有些好处。”为首那人听她东拉西扯,疑心愈重,道:“夫人如何得知六派围剿之事?在下只知遵令而行,一切决断,教主他老人家心中自有定数。”朱九真出言本为试探,得到想要的消息,莞尔一笑,道:“多谢你啦!借你小船一用,咱们就此别过。”携了张无忌之手,便去解一条舢板的绳索。


      他二人一来一去,旁若无人,船上教众早按捺不住,一人道:“来者是客,还请留步饮杯水酒!”手腕运劲,一只酒杯平平朝张无忌飞去,另一人提起一只酒壶,壶口一倾,一道酒线射向朱九真背心。朱九真笑道:“我俩量浅,还是你替我们喝了罢!”侧转身子,伸指在酒杯边沿一弹,那酒杯掷来风声劲急,力道不小,被她纤纤素指这么一弹,竟回兜了半个圈子,恰好迎上那一道酒线,酒液一滴不剩注入杯中。张无忌食指又在杯沿一弹,酒杯余势未衰,向掷杯之人回飞而去。


      掷杯那人伸手欲接,陡感虎口一热,满满一杯酒向上一跳,酒水泼出,一股大力顺着传了过来,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,第四步才险险站住,泼得衣袖上全是酒渍。余人大多变了脸色,为首那人赞道:“好俊的一阳指功夫!足下姓武还是姓朱?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道:“我夫家姓张,可不懂甚么姓武姓朱的话。我们走啦,你们再拦着,我可要不客气了。”与张无忌走到船边,见果然无人敢拦,二人放舢板划水而去。


      大船上四五名教众气忿不过,挺兵刃欲上,但天鹰教律下极严,首脑不发话,谁也不敢自专。待舢板入水,一人道:“欺人太甚!我天鹰教岂容外人想来就来,想走便走,不如乱箭齐发,射死了他们。”为首之人脸色阴沉如水,喝道:“老三,少说两句!射人不死便结仇,这两人是高手,本教大敌当前,莫要再树外敌。”众人只得应是,望着他夫妇背影,心中满是疑团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显露功力,正为不起刀兵之争,人在舢板上已提起全副精神,以防天鹰教暗箭伤人,见舢板随水漂远,逐渐靠岸,放下一半心来,暗道:“这些天所见,纵然邪门歪道,也不是一见面就不分青红皂白大打出手,真不知有时露几手功夫,多解释几句,或者少说两句就能避免的斗殴,干嘛有人上赶着用脸接。”对张无忌道:“咱们不必再往南走啦,六大派围攻明教,想来武当不会置身事外,武当山上恐怕只有你太师父坐镇,你师伯师叔们都出远门去了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早给“六大派围剿明教”这消息震得心神不定,闻听天鹰教也知晓此事,说不定要参与其中,一边是父亲的教派,一边是母亲的教派,两边大举争斗,势必有无数惨不可言之事。他心中一片混乱,念头略转,问道:“真姊,你从哪里得知六大派要围剿明教?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道:“天鹰教那人没有否认,就是承认,我昨儿个听人说这消息,只怕不真,怕你烦恼就没和你说。”这话破绽甚多,围剿明教这等机密大事,关乎各派生死存亡,事前岂会泄漏?便算泄漏一二,寻常江湖人又怎会知晓?总要双方接上几仗,攻伐日久,消息才会传开。但张无忌既从不置疑,她便不愿再细编谎言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顿足道:“唉!唉!该早找人打听,那海河帮的帮主既是昆仑派的记名弟子,刚才就该救一救海河帮的人,也好去问他们帮主。”朱九真道:“这会后悔也没用,依我推断,天鹰教既知道消息,要么是明教发信向他们求救,要么这围剿已剿了一阵子,咱们这大半程路算是白跑一趟,还是尽早赶回西域的好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本自出神,醒悟到她话中之意,迟疑道:“咱们回去?去看热闹么?”朱九真苦笑道:“你外公是明教护教法王,明教遭人围攻,你外公和你舅舅未必能置身事外。我倒是想你置身事外,又怕你遗恨终生。”张无忌从未听说自己外公竟是甚么“护教法王”,连忙追问,朱九真索性连明教圣火令失落、阳顶天失踪以致内乱、紫白金青四王、诸人争夺教主之位等事都说给他听了,这些有的是书中记忆,有的是父母长辈曾说起过的,只是明教从祆教演变而来,历代教主多在民间起事等来历,她看书时不甚仔细,便说不详尽,但张无忌已大受震动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道:“天下没有非黑即白的事,我说这些,是不想你拘于正邪之见,白白增添烦恼,但明教被安上这个‘魔’字,不只是他们多与官府作对之故。天鹰教是明教分支,他们的行事你也看到了,咱们不必把明教想得太坏,可也不用想得太好。”说着一笑,道:“你猜我为何问起你舅舅的女儿?那小姑娘阿离,你是见过的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奇道:“舅舅的女儿,那是我的表姊妹了,我连舅舅也没见过,怎会见过表妹?”朱九真轻轻拉起他手,抚摸他的手背,道:“你说在蝴蝶谷中,有个小姑娘抓住了你,要你跟她到灵蛇岛上……”张无忌恍然大悟,失声道:“是她?”朱九真道:“你就当我家消息灵通罢,舅舅娶了表妹的娘亲,又娶了二娘,表妹跟舅舅闹翻了,逃家出来,此后一直跟着金花婆婆。她既然惦记着你,我也替你问一问她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听她直呼殷野王为舅舅,直呼殷离为表妹,心中一片温馨,拉着她手,摸上臂膀的许多齿痕,笑道:“我小时候发急,咬了她手背一口,岂料后来更有许多狗儿,咬还我十口、百口,叫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。”朱九真道:“明明是惨事,偏你说起来还得意,可不显得我欺负你惨了吗?”夫妇相视而笑,朱九真按着他手背,浅浅叹一口气,心想自身这未卜先知、种种古怪之处,难得无忌不问,不知将来是否有机缘同他剖白清楚。


      二人转而北上,生怕误了日子,行路甚急,幸而他两个内功精强,所乘又是朱九真花大价钱买的上好快马,这般赶路尚支持得住。沿路仍是习练九阳真经,朱九真练到第三卷已感艰涩,待至第四卷,愈觉难关重重,精微处单凭自身已举步维艰,往往要张无忌从旁指点印证,辅以真气导引方得突破。她心知一场大乱斗为时不远,处处皆须用着武功,大感紧迫,忖道:“莫非人与人真是霄壤之别,我就差着这么老大一截?”把往日的闲散收起了十之七八,一心只想迎头赶上。


      哪知九阳神功乃天下间一等一的奇功绝学,暗合禅理,对修习人之心性要求极高,越是心无挂碍,成败不萦于怀,越是进展奇速,一味矢志精进,贪多求快,反而欲速则不达。朱九真苦修十余日,不仅略无寸进,内息流经数处大穴反有窒滞之兆,自知不妥,白日赶路,夜间便宁神调息,张无忌亦以内力及针灸之术助她调理。


      看看快到昆仑山地界,一日在客栈墙角瞧见一个墨笔画的记号,朱九真伸手描摹,轻声道:“这也许是六大派相互联络的暗记,就可惜不晓得是哪一派。”张无忌道:“他们大队人马,走得再快也有限,咱们这样快马赶路,照说早该赶上,难道不巧错过去了?”朱九真道:“我问问店家去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习成九阳神功后,耳目灵敏,听大堂内朱九真向掌柜、店伴打听近日有无大队携刀带剑的江湖武人经过,其中一人说道:“有是有的,都是些姑奶奶们,大姑娘、小尼姑、老师太,腰里都挂着明晃晃的宝剑,怪怕人的,爷们也有几个,只是少。”朱九真道:“还有一位领头的老师太,瞧着特别怕人,对不对?”那人连连点头,道:“奶奶知道,想必认识她们了。那位老师太哪,目光冷冰冰的,比刀剑还刺人,小的一见就怕得厉害,幸好他们还算客气。”朱九真问道:“他们往哪里去了?”店伴一指西北方向,道:“便是往那厢去,有位中年师太向小的打听一线峡的所在,剩下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问明去一线峡的路径,二人循路赶去,途中又见到不少暗记,却未觅到峨嵋派一行人的行踪。山岭逶迤,两匹马已无法疾奔,兼之千里跋涉,马力已衰,终于朱九真所乘骏马一声悲嘶,前蹄跪了下来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在鞍上一按,纵下马背,这一纵于她本是轻而易举,落地却足下一虚,晃了一晃。张无忌跃下马来,伸手搭她腕脉,关切道:“怎样?是马背上坐久了,血脉不畅?”朱九真一笑躲开,摇头道:“别浪费功夫啦,手脚倒没发麻,内息还是有些不匀,晚上再找你这大神医看看。”


      张无忌观她双颊透红,气色尚好,料想无甚大碍,解下她坐骑的缰绳鞍鞯,在马颈马脸间抚摸一阵,说道:“你累啦,对不住,这就回家去罢。”抽开水囊的系绳,接了几捧水饮马,那马就着他手饮过了水,嘶鸣数声,一跛一拐而去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回过头来,歉仄道:“真姊,这来回几千里,累你一路奔波,身子不适,真对不住。”朱九真道:“那又有什么对不住?我自己练功出岔子,怪也怪不到你头上。”瞧他一眼,忽而心有所感,声转温柔,道:“你从没有对不住我,倒是我有地方十分对不住你,万一……”忽闻远远地一声马嘶,当即住口,二人均听见是朱九真坐骑的声音。


      张无忌心想可别是虎狼之类的野兽,趁马儿无力奔逃便来吃马,与朱九真展开轻功,顷刻即至,见一位蓝衣少妇腰佩长剑,拿绳套套住了那马,马儿挣扎不止,少妇身侧一名男子倒转剑柄,在马背上横击两下,说道:“春妹,这马像有人家的,你看这马鞍的印子。”那少妇道:“这时上哪儿找丢马的人家去?不如套回去给师父,也多一匹轮换的坐骑。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笑道:“詹姊姊,你放了我的马儿罢,它一路跑了几千里,可再跑不动了。”那少妇吃了一惊,手按剑柄。张无忌早已认出这一男一女正是五年多前打过交道的昆仑派詹春、苏习之二人,他不喜二人凉薄寡恩,只站到一旁,不欲上前相认。


      詹春向她瞧了片刻,迷惑转为惊讶,抢出两步,欢然道:“你是九真?你可累你爹爹好找,我……我还当你有什么不测……”朱武连环庄与昆仑派共居西域,同气连枝,朱九真与派中几名女弟子曾有交情,詹春即是其一。朱九真叹道:“我爹爹找过我吗?那可对不住他老人家了。”詹春道:“朱庄主亲自登门,恳请师父帮忙找你,大伙儿找了几个月,险些儿连昆仑山都翻过来,如今六大……如今有要紧大事,顾不得找人,你快随我回去罢。”拉过苏习之,道:“这是你苏大哥,他也拜了我师父做弟子,就可惜五年前你没来喝喜酒。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有心混入昆仑派队伍,以寻到六大派的踪迹,但一来担心朱长龄闻讯赶来,二来不愿张无忌身份暴露,想了想道:“詹姊姊,我跟你说一件事,你可不许对别人说。”悄悄一指张无忌,道:“这个曾阿牛,是我丈夫,我爹爹不同意我俩的事,我……我就和他私自跑了出来,至今不敢回去,也不敢告诉我爹爹。”詹春恍然大悟,心道怪不得五年来雪岭双姝其一销声匿迹,原来是与心上人私奔,向张无忌看了一眼,见他长身玉立,神容俊逸,暗道:“这小子生得倒俊,难怪九真被他迷了魂去。”却没认出当年那个妙手解毒的少年。


      朱九真红晕上脸,轻轻道:“我是不后悔的了,但累得爹爹妈妈担忧,未免不孝,这样罢,我随你去见何伯伯一面,他见到我爹爹也有话说,却千万不可叫我爹爹知道我在这里,不然他可活不成啦。”说着向张无忌一瞥,眼波含情,分明万般缱绻不舍。


      詹春听她所说入情入理,想起当年结识苏习之,也因受师命一路追杀他之故,由敌化友,因缘生爱,不禁对朱九真起了几分同情,迟疑道:“好,我不传信给令尊就是,但师父师娘若要传信,我可没法子。”朱九真道:“等见了何伯伯,我当面求一求他,总不能因为我爹爹急着找我,就耽搁昆仑派的大事。”詹春吐了吐舌头,笑道:“这就走罢,我俩出来取水,已耽搁了这许久,再不走恐师父真要怪罪。”


      朱九真拉着她手,恳求道:“姊姊,让我再和他说一句话。”詹春和苏习之见他二人耳鬓厮磨,喁喁细语,半晌方依依不舍地别过,俱都含笑不语。张无忌心中,却记着朱九真的叮嘱,在山里远远绕个圈子回来,见三人已走,地上果有朱九真留下的暗记,指示前路方向。


      他从地上抓起一把灰抹在脸上,又打了两个滚,将上好衣衫扯烂几处,顿时灰头土脸,不复本来模样,暗道:“现下我是曾阿牛了,‘曾’是‘张’和‘殷’的切音,真姊给我取这名儿时,想没想到此节?”又想道:“糟糕,她身子不爽,每天须我以内力推拿调治,这下怎生是好?不知她晚上能不能想个法儿出来。”他夫妇五六年来未尝分开过一日,斗然相离,明知朱九真就在前方不远,心下仍惘然若失。



      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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